2024年4月16日星期二

康德式性愛

之前好幾個跟哲學系有關的KOL被揭發對待兩性關係很有問題。

正如我之前的文章所講,中大哲學系(尤其助教)對女學生和不夠陽剛的男學生並不友好。

那些哲學KOL們喜歡對女生倡導開放式性關係,但永遠是自己開放,別人不能開放。

哲學系應該是一個可以討論不同道德觀、價值觀的地方,可惜這些哲學KOL學了這些術語和論據,只是選有利自己的理論來說服別人。

(可見讀哲學是有用的,詭辯能力比別人高?)

很諷刺地,哲學KOL們很喜歡講康德,但自己行為上完全不是康德主義者。既不符合定言令(kategorischen Imperativs,用德文厲害一點。簡化來說是道德原則應該是普遍適用、不能雙重標準的原則,有興趣可以看Johnson & Cureton 2022),又不符合要「尊重別人『作為一個人』」的原則。

(康德本人的行為也未必很康德主義。本人未曾深究。)

近來跟朋友聊天的時候我說:「根據康德哲學是否不能找炮友?好像目的性太強,不夠尊重對方。」

(對,很搞笑的問題,不然你以為一個哲學博士跟一個哲學博士生會聊甚麼?)

因為本人沒有很勤力讀哲學書(如果當年讀哲學時討論這方面的康德哲學,我可能會比較有興趣),上網去查一查,才發現根據康德的性愛倫理學不但不能找炮友,而且是非常保守的,他認為性行為只應該在夫婦之間為生育而發生,同性性行為不自然所以不應該。(Vardan 2018)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耶撚(保守派基督派)的性哲學。

(當然他生活於十八世紀,做一個耶撚也很正常,只是我以為哲學家會比較前衞一些。)

不過不要理他耶撚的一面,「尊重別人『作為一個人』」的原則,其實是甚麼意思?

(當然其他生物也應該要尊重的,不過人就更順理成章。)

當你去快餐店叫餐時,會尊重收銀員作為一個人嗎?你對這個人有興趣有關懷嗎?他其實跟點餐機有甚麼分別?

或者這個標準有點高,總不能跟每個人都先做朋友。尊重也不表示不能交易、買別人的服務,只是需要有禮貌和尊重對方的意願而已,像是對侍應和的士司機一樣,你也是在買對方的服務,對方終究是有工具性質的。

所以找炮友、性交易也是一樣,有禮貌和尊重對方的意願就算是尊重對方作為一個人了,應該是可以符合康德倫理學的基本原則的,雖然不符合他的性愛倫理學。當然亦可以反思經濟和社會結構是否公平的問題。

不需要對性太特殊對待。

***

不久前有齣電影La Maison,改編自同名自傳小說,內容來自法籍作者Emma Becker去柏林做妓女「體驗生活」的見聞。有人評論說作者嘩眾取寵,小說內容沒甚麼特別。我未看過原著,但電影我覺得不錯。說「嘩眾取寵」的人是不是投射太多,覺得這麼大犧牲應該要寫出很偉大的作品才對,但作者去體驗本就不保證有甚麼驚天地泣鬼神的收穫,我是蠻欣賞作者的,想了解這個行業的真實情況,選擇了親身嘗試,寫了觀察出來,很有研究精神,旁觀者不用太大驚小怪。

如果將生存在世視為以形骸探索世界的過程,做妓女是一份可以閱人無數、看穿人性幽微的工作,容易沉淪自我放棄,但也有機會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我沒有Emma Becker這麼有研究精神,但我喜歡讀嫖妓報告和行內人的分享,可以間接觀察。

如果批評者要說這錢易賺,Emma Becker就用作品回應:這「易賺」的錢資助了她的小說,比找作品資助、研究經費、商業資金更加自力更生,比很多作家學者電影人都更「獨立製作」。

做雞當然也比搭雞棚老實。

***

如果我們對性的態度更開放平實,是否也可以減少文首這種性獵人的出現?大家更多公開討論,對各自的態度更加清晰,遇上不當行為也不會那麼羞於啟齒,因為公開的代價可能比事情本身更難以承受。更多冷靜客觀的討論,或者可以減少社會上無明無理的指指點點,讓大家少一點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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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日星期一

旅行的收穫

有人說過去完旅行回來才是認識一個地方的開始,因為去到當地能看到的太少。

有些人去旅行只是消費,理論上一個人地理上去了不同地方,見識應該多了,但也未必,亦未必變得更有智慧。

去完旅行,最好是有點震驚、有點反思、有點改變才算有意義,否則我在香港也很忙,要學音樂學跳舞學語言,如果沒有擴闊眼界,就感覺浪費時間了。

***

這次旅行覺得伊拉克比想像中好,約旦、敘利亞跟想像中差不多,黎巴嫩是最意料之外的。

(圖:伊拉克卡爾巴拉。)

伊拉克經歷美軍入侵、教派衝突、伊斯蘭國,但生活各方面都還好,公共電力不穩定但私人電力夠用電視之類的電器,人也自重又好客。缺點是食物味道重和油膩,不及其他幾國精緻。

(圖:約旦拉姆谷(Wadi Rum)。)

約旦就是一個旅遊業比較發達的阿拉伯國家,小販、馬伕等有點煩,但風景、古蹟不錯。

(圖:敘利亞大馬士革。)

敘利亞經歷內戰,現在東北面還有小規模衝突,首都電力都每日只有兩小時,但大馬士革舊城沒有受戰火波及,很好逛,每條街道都很有歷史,街道牌下有阿拉伯文說明,可以見到羅馬時期至今的建築風格,很豐富很有歷史厚度。

(圖:黎巴嫩貝魯特。)

黎巴嫩是已發展國家價錢,發展中國家質素,水電渠都不行。(見《貝魯特才是真正的國際金融中心遺址》,相比之下埃及水電合格原來已經很難得。)本來對黎巴嫩的印象是比較開放先進,但人們的思想比想像中封閉(見《黎巴嫩的保守與開明》),司機一樣問你結了婚沒有,遇到一些大學老師跟他們聊天,說話都蠻奇怪(例子見下文)。

***

我旅行時想看不同文化、宗教、階層、社區,所以除了看古蹟和自然風景,跟人交流也十分重要。在伊拉克主要從Airbnb上租房,因為想跟屋主聊天。在巴格達的母子很好(見《伊拉克人逃難之路》)。在Erbil的房東是來自土耳其的庫爾德人,一開始我們談得很投契,他吃純素,寫書討論哲學和動物權益(我也是讀哲學,吃蛋奶素),但我們聊了一小時,他又開始問我結了婚沒有,說跟其他客人不太聊天,跟我特別投契。而這是他一開始討論中東文化時批評的地方:不尊重私隱,很快就開始討論婚姻狀態、年紀等個人資料,而少討論抽象話題。實在很諷刺。我不回答後他就明顯態度變得低落下來。

因為在埃及認識的朋友主要都是從書店和烏德琴學校,所以這次近東旅程中時常去書店跟人聊天,在巴格達聊得最多(見《反美基地》)。在大馬士革認識一個舊書店老闆是基督徒,藏書很豐富,兄弟姊妹都移民了,我問他為甚麼不走,他說要留下來照顧父母。有個來自阿勒頗的同行常到他店裡串門,阿勒頗書商很瘦,總是把書塞在褲頭,用外套蓋著,不知是否在各個政權下偷運慣了。

在貝魯特則沒有聊得很熟,有間書店去了兩次,因為第一次快關門沒逛完,第二天再去,書店老闆在跟友人聊天,後者朗誦一首為巴勒斯坦而寫的詩歌,我聽得很有趣,他們跟我聊了起來,書店老闆問我做甚麼,我說講師,他說該友人是大學教授,我們說起我的博士論文討論人工智能,大學教授問我知不知道誰是圖靈(Alan Turing),我說知道,他說:「圖靈自殺是因為別人不相信他的理論。」

我說:「他自殺很可能是因為同性戀被政府告。」

他說:「這是陰謀論抹黑他。」

我說:「他是我偶像,我不覺得他是同性戀有什麼問題。」

這樣的對話我在埃及習以為常,沒想到黎巴嫩也是一樣。

在安曼也跟一個書店老闆/出版商聊了很多,他觀察力強,像黑幫老大多於讀書人。他說他做過不同工作,我問他那為甚麼做出版業,他說因為他父親已經做這一行,比較容易入手。跟他聊天覺得他看事情很實在很有見地,直至討論宗教:當我說起我在伊拉克去了很多什葉派聖地,他就強調說什葉派這種朝聖方式是錯的,不能因為去完考試合格了就說有效。他這樣說未免有點太看扁什葉派了,我去到的感覺並不是這麼市儈,而是頗有宗教氣息的。這就很顯出教派的偏見,他已經是一個有讀書的聰明人,尚且如此,其他人是否更嚴重?反而經歷血腥衝突的伊拉克人很強調他們自己沒有教派衝突,都是外國勢力。

人是環境的產物嗎?黎巴嫩朋友也是很聰明的人,理科讀得好又有文藝修養,但說到宗教也是頗衝突,既認為神是數學家,又接受不合時宜的伊斯蘭傳統,跟在法國長大的巴勒斯坦-伊拉克朋友(見《走佬專家》)討論,他說:「因為在法國,神不存在,所以我沒有那麼大掙扎;但如果在阿拉伯國家長大,就很難不信。」

所以人真的很難脫離他的生長環境?人能夠自由選擇他的想法和愛好嗎?或者說,怎樣的人可以比較自由地選擇他的想法和愛好?這也是旅行時很適合觀察思考的課題。

***

旅行後我的改變是看地圖看得快了,個半月都在旅行,比之前邊上課邊玩多行程得多,也玩得越來越隨意了。

第二是對伊拉克的各種宗派、族裔更有興趣,遜尼派、什葉派、亞述、波斯、庫爾德、雅茲德交錯混雜很引人入勝,一向比較喜歡什葉派,去伊拉克以為去看蘇美爾、巴比倫歷史,結果去得更多什葉派聖地。

第三是很想了解多點為甚麼黎巴嫩是這個樣子,為甚麼跟本來的印象差這麼遠。

第四是開始喜歡其他阿拉伯文口音。阿拉伯口語主要分

⦿海灣國家;
⦿伊拉克;
⦿地中海東岸(約旦、敘利亞、黎巴嫩、巴勒斯坦);
⦿北非東部(埃及、利比亞);
⦿北非西部(突尼西亞、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等。

伊拉克阿拉伯文其實跟海灣國家接近,但夾雜一些波斯/庫爾德(兩者都是伊朗語系)詞彙。本來主要學埃及話,地中海東岸口音以前覺得太沒氣勢,聽得多又越來越覺得溫柔好聽,大概是因為去完當地更有親切感。

旅行時都會盡量用當地說法,否則別人未必明白,例如問「多少」,幾個地方用的字都跟標準語的قد qadd(意指「量」、「大小」)有關係,但標準語的q在各地發音不一樣,有時變g,有時不發音,加上「甚麼」在不同地方用字不一樣,所以問「多少」在伊拉克是shu gadd,在地中海東岸是add eish,大家的「甚麼」都有sh,但在埃及是add eih。

現在除了北非西部都可以溝通,這區還未去過,應該去一陣子也可以學到,主要是元音省略得多。不過下一次去阿拉伯國家可能先去阿拉伯半島,主要是沙地和阿曼,如果也門可以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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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19日星期二

四十而知天命

子曰:「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很滿意現在的狀態:沒有做不想做的工作,還是生存下來了,也沒有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學到很多東西,有很多有趣的經歷,沒有特別恐懼的事。

我覺得我四十而知天命,開始明白一直以來的經歷帶給我甚麼,覺得讓我從頭選擇亦未必能選擇更合適的位置,擁有所有我真正需要的資源和機會;亦因此而不懼怕將來的命運,因為我感覺所有困難都讓我成長,當時覺得超級痛苦的事情現在回過頭來看,就覺得它讓我成為十分堅強的人,之後的經歷都覺得很容易。現在真的能夠隨遇而安,遇到甚麼事情都會覺得可以學到一些東西,不驚懼不貪多。

我不介意告訴人我四十歲,因為我覺得很自豪,我沒有浪費時間,我一直都在做我喜歡做的事,沒有為了金錢或別人的眼光放棄我的目標,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都有盡力去做,沒有甚麼遺憾或悔恨。 希望將來的日子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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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22日星期四

黎巴嫩的保守與開明

「你之前說Zahle有甚麼?」我坐車路過,忽然想起黎巴嫩朋友提過這個地方,於是短訊問他。

「有個烏德琴(oud)匠,是我的親戚,不過他移民美國了。為甚麼忽然問?」

「我要去Baalbek,看見這個地名似曾常識。」Baalbek在黎巴嫩東北面的山區,有大型羅馬遺跡,是黎巴嫩最有名氣的古蹟,神廟保存得不錯,敬拜閃族太陽神Baal,不過後期羅馬風格裝飾太過,我不是很喜歡。Zahle是貝魯特去Baalbek的中途站。

「甚麼?你要去Baalbek?等等,別衝動。」他說。

「我已經在路上。」我說。

「那你小心點,但不用怕。」小心點又不用怕?到底是甚麼意思?

我問他:「有什麼危險嗎?」

「那兒會有部落衝突,會駁火;也有人偷東西。」他接著說:「這樣吧,我找找看有沒有朋友住附近可以跟你見面或照看一下你。你早點告訴我嘛。」之後他怕了我,每天問候我去甚麼地方。

【圖:有說因為傳說挪亞很高所以墓很長,也有說這原是引水道。】

他給了我一個朋友的電話,我發訊息給那個朋友,他約我在Zahle的商場外等,我看完遺跡就去找他。我以為去咖啡座喝杯東西,結果他跟他包著頭巾的妻子載我去看附近的挪亞墓(Kerak Nuh,其中一個相傳是挪亞墓的地方),上山看風景(山上一邊可以看到敘利亞,一邊可以看到以色列),再帶我回家聊天吃飯。

「這裡多數人都是真主黨的支持者,真主黨員比黎巴嫩軍隊的軍人還多。很多人在敘利亞抵抗伊斯蘭國和努斯拉陣線(Al-Nusra,基地組織的分支),保護了黎巴嫩,為此而犧牲。」他說。真主黨有戰鬥力但不懂經濟行政,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勢力總是難以兩全其美。

他也是喜歡音樂和哲學的人,碩士關於宗教哲學,現在在宗教中心教授伊斯蘭教義。跟他聊天確實十分有趣:一個什葉派宗教人士,但有讀佛經,跟我聊前後期維根斯坦,也彈阿拉伯音樂。他拿起烏德琴,彈唱的是Riad Al Sunbati譜曲的珴默詩歌:

「我聽到一個聲音呼喚,在黎明時份
從看不見的地方召喚昏睡之中的人類
快來裝滿願望之杯
在命運之手注滿生命之杯以前」

這也是我喜歡的曲子,如果我生在黎巴嫩山區,我的生命就會像他一樣嗎?前提是如果我是男人吧,如果是女人,人生的主題也是嫁人。

我們見面之後他要去教課,換上什葉派教士的典型打扮:白布捲成的帽子、長袍、披風,跟剛才的討論內容蠻大對比。我想起伊朗精神領袖高美尼,他雖然一副傳統打扮,但其實也讀西方哲學。表面上再傳統,其實大家都西化了,或者是從西化反彈。

聊了一個下午,其實還可以聊下去,但他們家裏有火爐,燒合成板,雖然理論上煙是經煙囪走出室外,但我覺得有點焗,很怕吸了致癌物或一氧化碳,所以雖然他們說可以留宿,一來不想使人不方便,二來怕這樣吸下去會中毒,還是快點走了。

之後我繼續在短訊「訪問」他:「分析哲學對你的宗教信仰有影響嗎?」

「有一點,令我留意到不同人對字詞的解釋很多時候是不一樣的。但西方哲學對我最大影響,是關於意志的哲學。」

這個對我來說是很中東的答案。在阿拉伯國家,杜斯托也夫斯基和尼采的書特別常見,常見到街邊小書販會賣的程度。想像香港書報攤有杜斯托也夫斯基和尼采,感覺很違和,這些書書店會有,但不到阿拉伯國家好像識字就會想看的程度,在香港,識字就會想看的書,是投資策略?是日本旅遊指南?是愛情/推理小說?阿拉伯小書販也賣《富爸爸窮爸爸》、最新小說、英文暢銷書阿譯本,但杜斯托也夫斯基歷久不衰,總有一本在當眼處。

我不是說那是好事,雖然我喜歡杜斯托也夫斯基,但起碼香港沒有那麼多宗教狂熱分子。

我常常想為甚麼中東人好像很需要宗教,一定要有宗教才能避免虛無主義,為什麼東亞人就不需要呢?可能是傳統或社會氣氛令人不得不想這個問題?或者香港人也不是不想,但不一定會選擇一神教,還可以算命、信佛、讀哲學系(不建議)⋯⋯

黎巴嫩朋友看來算世俗化(但也留鬍子、不喝酒),但他介紹給我認識的兩個同齡朋友都是保守派,不跟異性握手那一種。他說他們都是因為對宗教、哲學的興趣而聊得來的朋友,難道對這些有興趣就會成為保守派?或者開明派都不在本國吧。

相反,他叔叔就很「開明」。他是有名演員,本來學音樂,彈烏德琴和唱歌,但因為內戰貝魯特分成兩半,去不到音樂學院,改去學演戲。我跟朋友說我玩了個多月玩得悶了,叫他介紹多些朋友給我見面聊天,朋友就給我他叔叔的電話號碼,說我可以約他叔叔,他剛拍完戲放假,於是我發訊息給他。

他問我想喝酒還是喝熱飲,我說喝熱飲,心裏面就覺得預感不是很好,姪子的朋友一見面你就約他去喝酒,這樣好嗎?

我們約在中產餐廳、咖啡店集中的Badaro區,我隨便找了一間餐廳喝著咖啡等他。他來到就帶我到另一間咖啡店。因為下雨,我撐傘,他一伸手就想扶我的腰,可能自己也覺得太過分,踫了一下就改搭着我近他一邊的膊頭。

他六十幾歲,結了婚有兒子,兒子快結婚,年紀比我小些。

我們下午五點見面,他原說八點有約,結果六點就說送我去劇場聽八點的音樂會,大概是聊了一個小時覺得我不會跟他上床,就懶得浪費時間。

大概娛樂圈特別黑暗就是這個意思吧,如果他是導演,要演他的電影肯定要跟他睡。

他是不是就不會掙扎?或者精力都用來四處睡就不用讀杜斯托也夫斯基?

年紀大和年輕一輩的世代之爭,部分就以年輕一輩反叛老一輩的世俗與腐敗為表現,以保守價值和宗教對治西化和虛無。

這就是我見識到的黎巴嫩的保守與開明。

跟麻油接吻

其實我去敘利亞真正的任務是去買蘆葦簫(ney)。自從去年春天聽過朋友吹敘利亞樂器匠造的蘆葦簫,覺得聲音特別好聽,就想去買,其實我當時根本不會吹,純粹覺得這個理由很浪漫(我就是這麼膚淺)。但到夏天我又真的吹得出聲音了,就更覺得自己有資格去買。然後排除萬難十分僥倖地又真的成功去到買到了。

買的時候要試,蘆葦簫匠也是演奏家,他教了我一些竅門,買了又帶著去黎巴嫩朋友家玩,他又示範了一下;之前只吹到中音和高音,這樣試一試教一教又吹到低音了,好開心。低音聽上去是最神秘最有宗教性的。

樂器匠教我蘆葦簫要抹芝麻油,我以前還以為抹橄欖油。一般中式麻油會先炒芝麻增加香氣,並不適合,要用未經處理的芝麻,怕香港沒有,幸好大型超市有意大利和日本的沒炒過的芝麻油。

但新手上路弄得油油的,第一位啟蒙老師說吹蘆葦簫要像接吻一樣吹,現在吹蘆葦簫就覺得自己在跟麻油接吻。

圖:這裡有八支,正常是買七支,對應音階的七個音,因為蘆葦簫不易轉調(當然神人拿著同一支要吹甚麼調就甚麼調)。匠人見我吹不響最低音那支,說:「你要高一個八度的版本吧。」我說:「你送多一支給我吧。」所以我有八支。

更新:現在過了兩天乾了好像還可以,不覺得在跟麻油接吻了。

2024年2月2日星期五

反美基地

我計劃行程時問本人的安全顧問Amy(中東地緣政治分析員,見連結):「巴格達安全嗎?」

她說:「大致安全,不過(指著地圖)這裡是綠區,是外國大使館集中的地方,東北面的薩德爾城(Al-Sadr)區是反美基地,會有火箭射出來打它。」

我說:「對,有套紀錄劇《The Long Road Home(戰火歸途)》就是講這裡。」

她說:「不過那些火箭殺傷力很弱,不會死,不用怕。」

我失笑:「那我應該戴安全帽?」

她說:「只要不出現在危險的地方就沒事。」

我剛到巴格達時幾乎完全沒有想起這些事,感覺蠻安全自在的,治安不錯,人們也不煩;除了在Al-Zawra'a公園逛時,清道夫告訴我其中一邊不能進入,因為那是軍事區。
圖:巴格達Al-Zawra'a公園。

***

伊拉克在一戰前屬於奧斯曼帝國,一戰後由英國托管,但有阿拉伯裔傀儡國王,來自哈希姆家族,跟今日的約旦王室是親戚。1932年英國托管完結。1958年,軍官阿卜杜拉.卡里姆.卡西姆(Abd al-Karim Qasim)模仿埃及的1952年革命,發動政變殺掉君主費薩爾二世(Faisal II),但因為他不夠阿拉伯民族主義,也不夠遜尼派(伊拉克人口什葉派略多,但政治軍事實力遜尼派佔優),失去同袍的支持,被薩達姆於1963年發動政變殺掉。

薩德爾城原名革命城,是卡西姆在任時主建的新市鎮,就像是巴格達的天水圍。住在革命城的都是窮人,品流複雜,很多是由郊區遷來巴格達的什葉派,也有共產武裝分子。1982年革命城被改名為薩達姆城;到2003年薩達姆被轟下台後,大家開始將這區叫做薩德爾城。

穆罕默德·薩德爾(Mohammad al-Sadr)是一名很有影響力的什葉派宗教領袖,在這區講道。海灣戰爭後伊拉克南部的什葉派開始反抗薩達姆,兩名主要領袖之一就是薩德爾。1999年薩德爾被懷疑是薩達姆指使的人刺殺死亡,還引發起義。2003年美軍入侵,薩德爾城的武裝分子不斷攻擊美軍。結論就是,薩德爾城是一個對哪個統治者來說都特別難搞的地區。

***

圖:穆太奈比像。

在巴格達時我最喜歡去穆太奈比(Al-Mutannabi,公元十世紀的阿拉伯詩人)街逛,第一次來就愛上這個地方。

阿拉伯世界的很多書店就是出版社,看店的就是編輯,走進去就可以隨意跟有文化的人聊天,可以討論歷史政治宗教問題,不用討論結了婚沒有。去埃及幾次才發現這是最適合我的交朋友方式,所以在巴格達一去到穆太奈比街發現滿是這種出版社書店,就開始跟裡面的負責人聊天。

穆太奈比街中間有組兩層高建築物,圍繞著一個頗大的庭園,庭園在假日放滿桌椅成了咖啡座,高聲播著埃及歌后Umm Kulthum的音樂。我看見有個牌指著洗手間在樓上,就循著樓梯走上去(對,只是為了去洗手間),原來上面也有書店。

其中一間書店的老闆在彈烏德琴,我走進店裡,他跟我打招呼。

他成了我在巴格達最好的朋友。大家都喜歡音樂,他又很熱心告訴我伊拉克各方面的議題。

***

因為他家人在政府有認識人,他其實有另一份工作,是公務員,但一星期只要上一天班。

他讀新聞,他的叔叔是出版社老闆,所以帶了他入行;另一間書店的老闆又跟他親如家人,所以基本上書店街是他生活的地方。他介紹了很多人給我認識,但因為整條街所有人也認得所有人,所以也有點尷尬,因為大家都很留意我們,這裡本就很少異性朋友這回事,加上我是外國人就更矚目,為免太招搖,我們常常寧可躲在書店裡聊天,但這樣坐半天也有點鬱悶,完全感覺到社會的壓抑:公共空間不自由,舊區不能約會,要去商場或高級餐聽,因為街坊餐廳的侍應太八卦;反而在大馬士革感覺約會是比較平常的事,常見年輕男女遊玩,跟異性朋友在咖啡座聊天也沒感到太多異樣目光。

他提議我來做店長,因為伊拉克外國人不多,大家都對外國人很好奇,書店生意會超好,但建議我不要太友善,不然那些人都以為我對他們有興趣。第一次聽人說我太友善,要不就是我真的年紀大成了友善的師奶,要不就是伊拉克男人真的很容易想多了。

***
圖:伊拉克東南部Chibaish沼澤地。

他爺爺來自伊拉克東南部的米桑省(正是那種一提起美索不達米亞就會想起的沼澤地),遷到前文所講的薩德爾城,所以他整個家族都住在那兒。

因為知道這區有向美國大使館射火箭這種事,加上在摩蘇爾遇上的香港背包客朋友說那兒有軍火和毒品賣,他很想去參觀,於是弄得我也有點好奇。我問書店老闆可否帶我去看,他認真地跟家人討論後說:「我怕別人說我裡通外敵,為間諜帶路;你參觀完就沒事走掉,但武裝分子會殺了我,他們才不懂有人會想來觀光。」

「現在伊拉克對外國人來說頗安全,但對伊拉克人來說卻不是,我在社交媒體講2019年的示威(他們2019年也有示威),也會被人威脅。暗殺是常見的事。」但現在已經比薩達姆時代自由得多,跟他親如家人的那個書店老闆,在薩達姆時代坐牢;在後者的書店中一起聊天的朋友,之前流亡伊朗。

所以很可惜,最後還是沒有機會參觀反美基地,見證武裝分子向美國大使館發射火箭。

2024年1月29日星期一

杜拜閃亮人生

(不是沙老師的車,純粹給點杜拜的氣氛。)

一到杜拜,就好像走進了《Dubai Bling》,沙地阿拉伯老師和第二任太太(二太太變成了第二任太太,因為他跟第一任太太離了婚)駕着超拉風的保時捷四驅車來機場接我,載去他們在阿布扎比的三層別墅。他現在在阿布扎比的大學教書,是阿拉伯文系主任。

我跟沙老師聯絡時,沒有說我留多久,到見面時他問我,我說我明天就去巴格達,他們說什麼這麼短時間,我說:「因為你說經過時來玩兩天。」他說:「我們海灣國家的人說來兩三天,即是你喜歡留多久也行,起碼也留一個禮拜吧。」

他跟第一任太太的兩個兒子現在在沙地阿拉伯讀醫,第三子和第四女和第二任太太的兩個女兒則在阿布扎比讀書,請了兩個印尼女傭。他們別墅裡給我住的房間是套房,有自己的廁所。

我跟第二任太太去了阿布扎比清真寺,我認識的人聽到我要去阿聯酋都說要去這間清真寺,老實說我不是特別想去,因為知道很新,我比較喜歡看古蹟,不過我現在覺得旅行的意義是看人類社會的不同形態,所以新清真寺也可以去看一看,雖然也沒有很喜歡,因為感覺很遊客像鴨仔一樣跟着劃定的路線參觀,參觀完給遊客看的部分,我們去了女性祈禱室,沒有什麼人。我說覺得沒有什麼宗教氣氛,遊客多於信徒,二太太說因為不是祈禱的時間如果是齋月和祈禱的時間也有很多人。

她向我傳教,問我的信仰是什麼,我說我是部份佛教徒,她就說:「佛陀不是造物主,那造物主是誰?」我失笑。她一直對香港會火化遺體覺得很奇怪,很怕死者會痛苦;沙老師則說火化遺體,是為了不用被審判,但審判日的時候,他認為就算火化然後將骨灰撒落海裏,真主也會將他們還原成人去接受審判。

日落時分我們又帶着咖啡和椰棗去了杜拜海邊JBR(Jumeirah Beach Residence),那兒很光鮮很乾淨,餐廳價錢也頗貴,是中環附近的價錢,沙老師說他們也不是經常來,來了也很少在餐廳吃飯,因為這樣消費其實以一般這裏的人工是不夠的。他的四個小孩在阿布扎比的國際學校讀書,我問他這樣支持得了嗎,他說因為別墅租金和學費都是大學付錢的,所以他才可以將四個小孩都送到國際學校讀書,否則他會帶他們回沙地阿拉伯讀比較便宜的私校。二太太在沙地教書,她說在阿聯酋工作要每天辦公時間準時出現,教授也不例外,還是沙地比較輕鬆,所以她沒有在阿聯酋找工作,只是每月放假過來。他們的生活看起來光鮮,其實也不容易。

多年不見,去埃及讀阿拉伯文後對阿拉伯世界的認識多了,再跟沙老師和二太太見面,比較不同阿拉伯國家的生活,是有趣的:埃及人說海灣國家沒文化,海灣國家則說他們不文明。雖然沙老師他們的宗教觀我實在接受不到,但起碼他們是支持宗教自由的,不是很狹隘的信徒。他們邀請我到沙地阿拉伯玩,在這個旅遊發展不是很成熟的地方有人接送,實在十分吸引,雖然他們的玩法是享樂多於增廣見聞。不過做他們的客人會不斷被投食,因為阿拉伯人要展現他們的好客之道,如果跟他們待得久有發福的風險。

杜拜的確讓我忍不住一直跟香港比較,大家都是金融城市,阿聯酋的生活當然比埃及舒適,但論管理的流暢度還是香港略勝一籌,例如他們讓所有人去用智能閘口,而當人們的護照掃描不到或有其他問題時,又要從頭去排人手窗口;我到埗時問機場的職員我出去是幾號大堂,職員說是1號,但其實是3號,弄得我要坐一個站地鐵才能回去1號找沙老師;四處都是外勞,阿拉伯文又不行,英文又半桶水,溝通有點麻煩。

(往巴格達的航班延遲,所以我當時在機場很悠閒地寫這篇東西。)

2024年1月28日星期日

伊拉克人逃難之路

我在巴格達的房東是一對母子。

兒子生於1995,當時伊拉克受西方制裁,物資缺乏。幸好他們有親人在外國,每次回來就帶塞滿旅行箱的新衣服給孩子們。直到2003年美軍入侵,他才第一次喝汽水。當時他們一家逃往住在巴格達郊區的親戚家中避難,但小孩子卻衝上天台看火箭飛彈,當是看煙花一樣。不過他說最危險不是這個時候,最危險是2006至07年的教派衝突時期,他在街上踢球,見到有人被人從樓上丟下來。

因為父親曾為美國人工作,如果他們一家留在伊拉克會有危險,於是他們在2012年逃往敘利亞(選敘利亞因為生活較便宜),之後又為了等待移民美國去了約旦(但約旦貴得多)。夫婦二人等候移民名額等了三年,等到離婚才批,於是兩個女兒與爸爸移民美國,媽媽回伊拉克,去了庫爾德斯坦首府Erbil,兩年前回來巴格達。

她說在外國都沒有正式工作,本來住大屋有車,這麼多年老本都快吃盡。她大學讀統計,於是替人補習數學,近年少人補習,近半年就開始將家中房間出租給旅客,Airbnb上評價很好,所以我選了這裡。選住在別人家裡因為希望可以多跟本地人聊天,雖然有點怕有陌生男人同住會不會有問題,幸好兒子人不錯也不會煩我;我常和媽媽一起吃早餐,聊了很多,雖然跟她一起去卡爾巴拉她就不能走太多路。

媽媽的家族是庫爾德人,二三十年代來到巴格達,原先是伊朗那邊的庫爾德人,因為被趕所以去了伊拉克。

她除了經常弄早餐給我吃,還請我去餐廳吃飯,搶著結賬。吃飯時我問:「庫爾德人不是遜尼派為主嗎?」因為現在的遜尼派不會去卡爾巴拉朝聖。

她說:「我屬於Feyli族群,原居地近伊朗,所以是什葉派,近土耳其的庫爾德人則屬遜尼派。」

我去完庫爾德斯坦回來知道庫爾德語分幾個方言,問她:「那你說Sorani(中庫爾德語)還是Kurmanji(北庫爾德語)?」

她眼神一亮,高興我知道這個,說:「我們Feyli說的語言又不一樣,兩個都不是。」Feyli是南庫爾德語的一支。

我說:「你們真複雜。」

她笑說;「是,我們最擅長分化自己。」

兒子曾經由土耳其坐船偷渡歐洲,船很小,塞滿人,他還不會游泳,但他說船上有孕婦小孩,他一個十八歲男人不好意思驚懼,但他說最危險不是坐船,是匈牙利的森林,完全不知自己在哪裡。當時五個人一起走,有兩個是他的朋友,兩個是路上加入一起走的。最後他去了德國,朋友去了比利時和其他地方。我問:「為什麼你們不去同一個地方?」他說:「大家各有目的地。我選德國是因為認識了一個黎巴嫩裔女律師⋯⋯」

我笑說:「為了女孩子?」

他說:「不是,因為她說可以幫我拿難民身分。但結果失敗了。德國是聯邦制,各個地方不一樣,我去的省政府說巴格達沒資格,因為沒伊斯蘭國,不算危險;我可以再試別的省,但我沒有。」無論如何,就算拿不到難民簽證一樣可以免費食住讀德文還有零用錢,學夠程度工作可以工作循工作簽證留下。不過他學了兩年德文後媽媽叫他回伊拉克,他就回來了,但我留宿時他們又收到通知好像快有名額移民美國。

我問他:「你在德國開心還是在這裡開心?」

他說:「德國一切都很好,但我在這裡更開心。」

我問:「那你還想移民美國?」

媽媽說:「可以去讀大學、賺點錢就回來。」因為逃難一直轉學,他少年時沒讀完高中,最近才考了高中畢業試。但他在各地長大也有好處,比較有見識,了解不同地方的文化差異,他說:「我的老闆是約旦人,我跟他相處得很好,因為我基本上在敘利亞和約旦長大,對這些地方比伊拉克還了解。」

我問:「那這些國家有甚麼差異?」

他說:「相處的方式不一樣,伊拉克的女孩子的自我最強,其他兩個國家沒那麼強;伊拉克男人也比較害羞。」

我說:「是,沒埃及那麼煩,我在伊拉克感覺自在得多。」

他說:「其實他們心裡超好奇的,因為很少看到外國人或遊客,但不好意思搭訕,如果你是男人他們就會每個人都來跟你說話。」

我說:「伊拉克還是很少約會這回事?」

兒子對他媽媽說:「你還記得那時候你想我跟那個超胖的女人結婚?」

她說:「她只是有點胖而已。」

他說:「只是有點?她一個人坐滿這張沙發!」不用懷疑,是三座位,阿拉伯世界沒有兩座位沙發這麼寒酸。

她說:「但是你可以拿綠卡。」

他說:「對,為了去美國我應該跟她結婚,她又有錢,這就是美國夢⋯⋯但是她坐滿整張沙發!」

他們經歷了這麼多戰亂,卻十分樂天開朗,跟他們聊天很開心。

圖:巴格達阿拔斯宮。

【阿拉伯文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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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意義

有些人覺得我是旅遊達人,去冷門國家旅行。

其實我連歐洲也沒去過,因為一開始有收入的時候已經對中東很有興趣,所以一直去這個地區。

我也不算十分喜歡旅行,相比經常飛的朋友,我一年也未必去一次。之前去埃及也是學語言和學音樂,才會一直去。

這次去了個半月旅行,不斷思考旅行的意義是什麼,因為看旅遊景點看得有點膩,常常問自己究竟學到甚麼。

看文物看建築,可以感覺到不同時期地區的風格,對物質文明和美學傾向有直觀印象,但我是不滿足於只看景點的,我喜歡跟人聊天討論,當然聊得有趣的人不易遇到,但奇怪的對話也是一種經歷,也可以學到/觀察到一點甚麼。有時覺得多數人的對話也差不多,感到人類很悶,因為一般阿拉伯人看見女人總是討論結婚的話題。當然跟人的相處互動有沒有趣,也要看自己的語言能力、背景知識、社交手腕和運氣。

我反省後的目標是:我是否能夠理解別人、理解別人的文化?我是否能夠很容易知道不同文化背景/階層/⋯⋯的人在想甚麼、他的思考模式和行為傾向?我有沒有能力跟他溝通相處/合作/做我要做的事情/甚至改變他的意願和想法?亦希望明白人類的不同社會形態和處境、人性的不同面貌,思考人類如何能夠和平共處、互相尊重,可以啟發思想封閉者。我有時會擔心看人性看得太清楚,好像一眼就看穿別人,看到別人的動機和想法,會很容易對人性抱持犬儒的態度或操控別人;當然其實我沒有這麼高的手腕。跟朋友討論時他說得很好,很多時候就算看清別人,其實也會傾向同情憐憫,多於鄙視利用。

但反過來說,認識朋友並不一定要在當地,在香港也可以認識不同地方的朋友,還有更多時間深入了解,當然他會來到香港,是一個有偏差的取樣,不能簡單代表當地的情況。而無論在香港還是在當地,我也更喜歡跟教育程度高/偏知識分子的人聊天,於是又會疑惑,如果總是選擇相似的朋友,那是否沒有太大意義?因為不能超越同溫層。還是因為來自不同文化,就算思想傾向相似,還是可以看見人類文化的不同可能性?

我現在已經非常佛系、隨遇而安,所以旅行時就算碰到古蹟不開門,也不覺得十分挫折,甚至覺得清真寺要脫鞋太煩,所以不進去看,其實看得多後,看不到也不覺得是很大損失;而且旅行到底做什麼才算完成任務/充實/有收穫,也沒有什麼限定,每一個旅程也是獨特的,當然相對而言有比較充實和比較不知道做了什麼的旅程。所以我很喜歡坐巴士,雖然好像浪費時間,但可以更接近當地人的生活,好像對他們了解得更多,當然也更省錢和環保。

【行程】
今次的行程是先去杜拜,然後在阿布扎比我的阿拉伯文老師家裏住了一晚,他們載我在杜拜觀光一下,然後就飛巴格達。

以巴格達為基地去了卡爾巴拉、巴比倫、Najaf/Kufa附近城市,然後往北去了庫爾德斯坦首府Erbil,住在那裏,去了Lalish(雅茲德神廟所在地)、Alqosh、摩蘇爾,Suleimaniya,然後回到巴格達,去了Samarra,之後往南走,去了Nasiriyya和巴士拉。

當然這樣玩有點浪費交通時間,可以在北方或南方離開而不走回頭路(庫爾德斯坦的簽證不能通行到庫爾德斯坦以外,巴格達的落地簽證要80美金而庫爾德斯坦的簽證免費)但因為我出發時還沒改完學生的論文,所以帶了電腦工作,也經常買書,所以這樣比較輕鬆,不用帶行李。

玩完伊拉克就從巴格達坐飛機到安曼,其實這一程可以坐巴士,既省錢又可以看到中間的地貌。我喜歡坐車,因為坐車可以看見地理的延續性如何影響歷史發展和看見遷徙過程,直觀地經歷不同文化宗教族群的分布。

在約旦也是以安曼為基地,去了Jerash、Mount Nebo、Madaba,然後南下佩特拉城兩天再接著往南到Wadi Rum,然後回到安曼,從安曼到了Salt,最後從安曼坐車到大馬士革。

在敘利亞主要都是待在大馬士革,即日來回了阿勒頗。

回到大馬士革坐車到貝魯特,以貝魯特為基地去了Baalbek、北部的的黎波里、Byblos/Jbeil、Batroun。最後回到貝魯特坐飛機到阿布扎比。

最後一天的旅程到了阿布扎比的羅浮宮博物館,以此作結,非常完美,因為它的長期展覽就是一個大歷史敘事,經過剛剛的近東古文明旅行,看這個展覽非常合適,因為除了約旦國家博物館比較好,敘利亞、伊拉克、黎巴嫩的博物館都是一般,只是一堆文物,說明不多,遑論策展,看羅浮宮的展覽就可以呼應在幾個國家看過的各個歷史時期(羅浮宮的策展很好看,很啟蒙時期,法國人的高中哲學沒白讀),也看得到展覽中都是精品,在當地的博物館也未必有這麼好的藏品。

【攻略】
伊拉克城市之間基本上有巴士小巴,但想去一些考古遺跡和宗教廟宇,除了什葉派聖地,就可能需要單獨坐的士,最多港幣幾百,其實也不算貴,但一個人就不是很值,最理想就是有三四個人去哪兒都可以立刻叫一架的士,否則巴士要等坐滿人或拼的士也是要等就比較浪費時間。約旦和黎巴嫩也是一樣,有些景點不在城市之中,一起坐的士會比較便宜,不然就自駕遊。

伊拉克庫爾德斯坦的長途巴士四通八達,可以去土耳其和伊朗,幾乎可以不用坐飛機玩遍整個地區。巴格達也有巴士到德黑蘭和安曼等地方。所以現在除了阿富汗、敘利亞西北、加沙、烏克蘭,是可以陸路從東亞一直去到歐洲的,不像有伊斯蘭國的時候只能走北路。

進敘利亞應該用特區護照,不要用BNO。

整個旅程用了二萬多港元,加上機票約一萬,總共三萬多,平均一個月二萬三千,其實機票可以飛少一程,如果不是香港付了住宿成本,跟在香港住差不多,甚至可能更便宜,完全可以做digital nomad邊旅行邊工作,不過其實沒有在家舒服,因為都是住便宜的地方,尤其在敘利亞和黎巴嫩,連熱水洗澡都未必有,夏天就沒所謂,冬天就是問題。敘利亞和黎巴嫩都比較適合夏天去,因為冬天頗冷,十度以下,而且是濕冷;伊拉克和約旦就比較適合冬天,十多二十度,蠻舒服。

老土地說,去完這次旅行回來更加覺得生於香港,有一個好的教育,薪金在全球來說均屬偏高,在世界各地消費,幾乎都覺得便宜,其實是極為幸運的事。

我最喜歡:
聖地:卡爾巴拉
古城:Jerash
首都整體建築風格:安曼
人:巴格達
食物:大馬士革
經歷最有趣:摩蘇爾

叫車程式:
可以用Uber,但中東用Careem會便宜一點,而各地的的士程式會更便宜:
阿聯酋Abu Dhabi Taxi
伊拉克Beli
約旦Tax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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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巴比倫古城旁邊的其中一座薩達姆宮殿。

2024年1月21日星期日

貝魯特才是真正的國際金融中心遺址

2016年起黎巴嫩中央銀行不夠外匯,於是用政府債券換國際債券,再用低價將國際債券跟商業銀行交易成外匯,以維持外匯水平,漸漸錢都被輸掉了,但這些銀行就賺交易費賺得盤滿缽滿。2019年起黎巴嫩銀行不讓人們提外幣,有些急需錢的人要「打劫」銀行才能拿回自己的錢。

因為銀行禁提外匯是非法的,加上群眾壓力,打劫銀行的人沒有被提告。

自此人民對黎巴嫩鎊信心大失,黎巴嫩鎊大幅貶值,由1美金兌1508鎊變成現在(2024年1月)的90000。

現在黎巴嫩八成人口活在貧窮線以下,很多黎巴嫩人靠外國親人接濟,例如Uber司機說他姐妹在德國工作,每月給他五百歐元,家人也補貼他,他有三個兒子,他說做司機之前每月有約二千美金收入,但加沙戰事開始後遊客減少,只剩一千美金。又例如黎巴嫩朋友在香港工作,同輩親戚多在外國,而他父親常去其他阿拉伯國家演奏賺錢,所以經濟狀況才不太受影響,但在黎巴嫩的外匯積蓄都被凍結了,而黎巴嫩鎊則完全不值錢。

黎巴嫩還有一百五十萬敘利亞難民。

黎巴嫩2020年碼頭大爆炸後仍有些建築物的玻璃沒有修復,市中心也很冷清,天黑後就沒甚麼人,只有食肆有些人,但也不多,因為2019年起的金融危機,市況很差;加上加沙戰事,沒有遊客,市中心名店門堪羅雀,罕有地看見有人走進去消費,有保鑣陪同。

這次走過幾個阿拉伯國家,大概學到的就是來到各個國家的印象跟原本不一樣,例如對黎巴嫩印象是比較有錢先進,所謂中東瑞士,雖然經歷戰亂和經濟危機,以為爛船也有三斤釘,但來到感覺跟其他阿拉伯國家分別不大,黎巴嫩人也是垃圾丟出窗外、隨便吸煙,就算巴士上寫明不准吸煙。公共服務一團糟,水電都有問題,自來水不能喝,電力不足,要用發電機,互聯網訊號又貴又差(那張sim卡本身就要25美金,然後每6GB是12美金,只是走的時候可以把卡賣掉拿回10美金,結果我只是用了6GB總價也用了$25美金,還不如基建功能比較正常的約旦280港元無限一個月。這麼貴,但互聯網訊號下雨的時候就時有時無)。

黎巴嫩交通跟其他阿拉伯國家一樣混亂、駕駛態度很差、隨便泊車泊到沒有行人路、沒有燈號/有也不會跟、公共交通很少。司機經常響號,的士又喜歡響號引你注意,令你不能安心走路。黎巴嫩朋友在香港是謙謙君子,在黎巴嫩駕車就完全是另一副模樣,他說在這裡要爭才有路。他家的車是四驅車,感覺很耗油,但大概因為要駕車上山度假遊玩,所以也有不少人駕四驅車,也可能是因為有衝突的時候感覺四驅車比較佔優勢,下雨水浸的時候也沒有那麼容易浸壞。

我剛到黎巴嫩時到朋友家裡探訪,將在敘利亞要等每天兩小時的政府電力或有太陽才有熱水洗澡當成笑話跟黎巴嫩朋友家人說,誰不知黎巴嫩也是這樣,朋友媽媽說她在卡塔爾親戚家裏洗澡洗到煙霧瀰漫,差點嚇得他們以為有火警,因為難得可以洗得這麼爽。

黎巴嫩唯一「先進」之處就是貴(黎巴嫩鎊大幅貶值後基本上以美金標價,市中心價錢跟香港差不多,5美金一杯咖啡、10美金以上在餐廳吃一餐飯)、有些漂亮餐廳和咖啡店。黎巴嫩是已發展國家的價錢,發展中國家的質素。工作態度差,餐廳不找錢,迫你當成小費;博物館員工只是想放工,還有20分鐘就一直趕我走。

坐小巴從山區Zahle回貝魯特時,司機說沒乘客想要我付整車的錢,他說30美金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他們好像覺得別人的錢就不是錢,他們自己的存款被人吃掉了,就覺得你不能跟他們計較,他們已經很慘,所以工作態度不會好,你不能對他們有要求,但其實他們也還未到真正遭受戰亂,為甚麼覺得別人要對他們好呢?覺得別人的錢不是錢這麼有本事的話,就不要當自己的錢是錢吧,但又覺得自己沒錢很可憐。

所有東西都在腐爛中,連機場也會短暫停電,自然沒有Wi-Fi,廁所的水龍頭少了手柄,登記櫃位的指示不清楚,背板都是中東航空(Middle Eastern Airlines,黎巴嫩的主要航空公司),我已經跟着目的地的指示到櫃位,職員還一副我們這裏全都寫「中東航空」,你只看背板實在太天真的表情;而在阿布扎比的新機場,的士站的指示牌方向錯了,我向職員詢問並表示指示牌方向錯了,他立刻道歉並說「我們明天立刻換」,他不像在應酬我,而是立刻向同事提出。完全感覺到阿聯酋是現在,黎巴嫩是過去。

黎巴嫩在60年代是中東最先進富庶的地方,之後1975至1990年打內戰,之後就完全停滯不前,其他阿拉伯國家進步了,這裏在倒退,公共服務幾乎完全失靈。

感覺中產地方有點看不起東亞人,因為不夠豪爽或因為這裏有東南亞和非洲佣工,但又被視為遊客宰割,乞丐也視為目標,不是很愉快。不明白這裏的人在優越什麼。

香港朋友問我有什麼領悟,我說:「金融中心很脆弱,銀行很危險,以為黎巴嫩比較先進,但遇到的人跟其他阿拉伯國家差不多,可能還差一些,因為有條件的人都走掉了。」

而對身為國際金融中心候選遺址居民的啟悟,大概就是不要以為自己多有能力,一切都是運氣,如果自己沒有這個質素,錢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要以為自己可以一直賺比世界平均高得多的人工,當一個金融城市失去優勢,可以腐爛得難以想像,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因為泡沫太大,如同歷史上古城的突然傾圮,屢見不鮮。當興盛時只道是尋常,過後就可以回歸世界上常見的僅僅生存狀態,慢慢在廢墟上細數黃金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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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貝魯特大爆炸遺址